今日凌晨醒来，随便翻看手机朋友圈，跳出一则信息：印尼前总统哈比比于昨天傍晚在雅加达陆军医院逝世。
早上起床，但见窗外万道霞光，想到哈爷这位过去的总统，虽然任职时间很短（1998年5月至1999年12月，只有17个月），也曾留下不少业绩。如今回回眸一望，已是昨夜星辰，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于是便决定写篇公众号，说说这位不同寻常的印尼老人，也表达一下怀念之情。
印尼伊斯兰教会在网上发表哀悼哈爷的文图，图片上方的标题大意是：教会为哈比比逝世感到悲伤。
打开今天印尼网站，社会各界凭吊哈爷的图文扑面而来。
哈比比先生人间享年83岁，在我这般年纪的中国人的看来，当然属于资深大爷级的长者，称他老人家为哈爷，可谓名副其实。按说哈爷去世，其实轮不着我这草民发表感慨，毕竟人家当过一国之君，吾等侨居在此，边缘化小人物一枚，跟着套什么近乎？我之所以要写写哈爷，是因为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其中有一次，还跟随华商大佬去哈爷府上拜访，并与哈爷互赠图书，聊了一小会儿，所以前总统哈爷便成了我生平唯一零距离接触过的印尼政坛大鳄。
2013年7月7日，笔者（右）在哈比比府上拜访时，与之有过短暂交谈。图为哈爷正准备在他送给笔者的自传《决定命运的时刻——印度尼西亚走向民主之路》图书上签名。
闲话少叙，直接上图，顺便写写有关哈爷的生平简介和社会评价。
哈比比生1936年出生于南苏拉维西的巴里巴里，父亲哥伦打洛省，是一位农学家。母亲来自日惹，是一名爪哇贵族。
1950年前后，苏拉威西岛发生骚乱，当时只是初级军官的苏哈托奉命镇压，结果与当时健康已有严重问题的哈比比的父亲结成莫逆之交，军务空闲时经常到哈比比家聊天吃饭，他也很喜欢自小就聪颖好学的哈比比。
童年哈比比。
哈比比的父亲不久之后就去世了，临终前特别将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哈比比“托孤”给苏哈托。苏哈托也不负所托，一直用心培养哈比比，甚至还送他到德国留学。
青少年时代。
学科技出身的哈爷能力很强，他曾在联邦德国的飞机制造厂工作多年（见下图），在航空技术方面拥有丰富的经验，也曾经准备长居德国，不过后来在苏哈托力邀之下回到印尼，担任总统的科学技术顾问，一直是印尼航空工业的领军人物。
1982年，哈爷获颁印尼政府的玛哈普特拉勋章。
1983年，被美国《航空和太空工艺周刊》评选为全世界航空与太空工艺方面最有功绩的21名科学家之一。
哈爷也曾获得过西班牙颁发的航空大十字勋章，荷兰授予的荷兰皇室大十字骑士勋章，意大利授予的大十字勋章。
1986年，哈爷被美国国家工程学会选为三位亚洲工程技术专家之一，并被美国国民工程学院吸收为院士。
爱才心切的老苏总统将哈爷视为珍宝，不断委以重任，还力敌各方压力，称他是“印度尼西亚最优秀的儿子”，先是将哈爷任命为科技部长，后又提升为副总统。
担任印尼科技部长时的哈比比。
图为1984年哈比比在老总统苏哈托家里。曾经在印尼人眼里，哈比比与苏哈托情同父子，关系不是一般的铁。老苏总统让哈爷当副手，除感情因素外，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认为技术专家出身的哈爷，根本不是当国家一把手的材料，并且对他忠心耿耿，完全没有野心，绝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一尊”地位。没成想人算不如天算，98年的亚洲金融风暴席卷印尼，印尼经济一度崩溃，民不聊生，学生闹事，百姓骚乱，还发生了大规模的排华惨剧。大厦将倾，人心向背，众叛亲离，军方大佬也是冷眼相看，四面楚歌之中，老苏只好黯然下台，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要也能取而代之的副总统哈爷，按宪法程序仓促之间登上大位，由此成为印尼第三任总统。
1998年5月21日中午，印尼第二任总统苏哈托宣布辞职下台（上图）。随后，副总统哈比比宣誓就职成为该国第三任总统（下图）。
哈爷临危受命，正是国家动荡最剧烈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一时难免惊慌失措。我在哈爷亲手送给我的那本《决定命运的时刻》一书里，看过他记述的这样一个故事。哈爷宣誓就职回到家中，还没有来得及去总统府上班，就听卫队长急匆匆进来报告，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勃拉波沃将军（老总统苏哈托女婿）带着大队人马乘坐坦克，正向古宁安方向隆隆开进。哈爷的住宅就在古宁安地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老勃这厮来者不善。于是赶紧打电话给三军总司令威兰托上将，命令他立刻解除勃拉波沃战略后备部队司令的职务，把他调到万隆陆军指挥学院当院长。“我要求威兰托将军马上下达命令，即刻生效，一分钟也不要耽误。同时命令勃拉波沃现在就把部队撤回驻地，不得再前进。”
哈爷未当总统时，与苏哈托及勃拉波沃的合影。
威兰托忠实地执行了哈爷的指示，勃拉波沃被解除了兵权。可是过了不久，卫队长又急匆匆进来报告，老勃一个人正站在门外，大喊大叫，嚷嚷着要进来见总统大人。哈爷吓了一跳。“怎么！你看到他身上带枪了吗？我深知勃拉波沃脾气暴躁，担心他一不高兴会干出鲁莽之事。”
“好像没有带枪。””那好吧，可以请他进来。”
勃拉波沃进来，面沉似水。他逼问我：“总统，为什么要将我革职？”我回答：“只是给您调动一下工作而已，并非革职。”勃拉波沃说：“请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安排好我的部下。”我说，不可以。您应该马上就去万隆。
“那么，请给我三天时间，我的部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处理。”勃拉波沃坚持道。我已镇静下来，再次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行。您必须现在就离开这支部队。”
卫队长这时走上前来，礼貌但却坚定地对勃拉波沃下了逐客令：“将军阁下，请回吧。总统需要休息。”勃拉波沃气愤地朝我说了一句：“你这样做，不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我的岳父。”然后便悻悻而去。……
2013年，哈爷与老勃在德国度假时重逢。事隔多年，两人已冰释前嫌。看哈爷这表情似乎在说：“勃老弟啊！那次你到我家找我理论，气势汹汹，可是把老哥我吓惨了啊。”下面，说说哈爷执政时的历史功绩。
哈爷天生身形瘦小，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导致喜欢以貌取人的很多印尼民众（包括华人之内）并不喜欢他，甚至讽刺他“用一粒椰子装在猴子头上也能当总统。”
实则在哈爷执政的一年半期间，干了很多重要的大事，其中有一些足以青史留名。
在位期间神采奕奕的哈比比和夫人。
比如说东帝汶独立。
人家东帝汶原本是葡萄牙的一个殖民地，并非印尼领土，但是苏哈托于1975年挥兵东进，强行兼并了东帝汶，把它变成印尼的一个省。此后，贫困不堪的东帝汶就成为该国的一个负担沉重的头疼问题，中央政府不得不每年以天文数字资助东帝汶，但却始终无法获得人心，武装独立运动一直不断。
苏哈托任内，没有任何人敢冒放手让东帝汶独立的政治风险，哈比比则完全不同，他考虑的并非本身的政治地位，而是将东帝汶留在印度尼西亚版图内的得失。
权衡轻重之后，哈爷决定由联合国主办东帝汶前途公民投票，最终导致东帝汶脱离印度尼西亚独立。事实证明，东帝汶就像是印尼的盲肠，割掉比留着好。
哈爷对印尼的最大贡献，莫过于无私推动民主。
他上任之后，这个国家在政治体制上有相当大的革新，集会自由和言论自由都有所开放。1998年6月，哈爷开放了苏哈托执政以来的党禁，并且解散新闻部，终止言论审查制度。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作为。
哈爷当总统时的全家福合影。
除此之外，哈爷还率先撤销针了对华人的禁令，包括说中文和教中文的禁令，然后才是继任总统瓦希德瓦爷大刀阔斧恢复了华人节日和华人的公民地位。
哈爷对中国一直比较友好。图为1997年，时任副总统的哈比比在雅加达会见来访的中国外贸部长、铁娘子吴仪。
2013年10月9日，印尼驻中国大使馆在北京励骏酒店举办了中文翻译图书《哈比比和艾宁》的发布会。该书讲述了哈比比和夫人的动人爱情。年事已高的退休总统哈爷，不远万里亲自前来出席活动。
更令人动容的是，哈爷不惜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成就了印尼的民主进程。
1999年10月，哈爷在印度尼西亚最高立法机构“人民协商会议”提出政治报告，报告他任期内的政绩。演说完后，国会进行投票以355票对322票否决他的报告。
虽然这等同不信任投票，却无法律上的强制力，而且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个结果很大程度上是哈爷所属“专业集团党”内部的角力暗斗，哈爷如果恋栈的话，大可以置之不理，也可能有能力获得连任。
有关这一点，马来西亚人民联盟领导人安华的话可为佐证。
安华曾经说过：“如果印度尼西亚前总统哈比比在一九九九年选择留任总统一职，印度尼西亚的前景可能会更好”，他表示，“听到哈比比下台，是我在监狱中所听到最令人感伤的消息，当哈比比的总统演词在印度尼西亚人民协商会议被否决之后，竟然决定退出总统选举”。
卸任多年的哈爷整天笑眯眯的，与普通印尼老头没多大区别。
可见得安华也认为哈爷完全可以甚至应该选择恋栈。但哈爷并未这样做，而是选择放弃他的候选人提名，不再追求连任，从而为印尼的民主化立下良好的负责任典范。
从某种意义上说，印度尼西亚的民主进程今天能在东南亚稳居前列，哈爷堪称居功厥伟。
作为政治家行列里难得的性情中人，哈爷还是一位爱妻模范，与夫人相伴几十年情深似海，浪漫依然，直到夫人先他去世，哈爷仍然时常去墓地与夫人谈心。（见下图）
他们夫妇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印尼电影人，于是以哈爷和夫人的故事为背景，拍了一部爱情题材的故事片《哈比比的情书》，上映之后，包括印尼第六任总统苏西洛在内的很多观众都被感动的流下热泪。
以哈爷和夫人真人真事拍摄的电影海报。
有关哈爷感人至深的情史，我曾在本号发表过一篇文章，图文并茂，比较全面。喜欢看的读者可以点击以下链接，一饱眼福。
“南洋巨鲸”图说史话——印度尼西亚的领袖们（一）
最后，让我抄录一句穆斯林葬礼的祷告词，祝你老人家一路走好。
“谁信道而且行善，真主将使谁下临诸河的乐园，而永居其中。真主必定赏赐他们优美的给养。”
别了，哈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