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到了印尼的历史

这是一篇旧文,2009年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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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记载历史的习惯很好,从春秋那会儿就开始记,到司马迁那会儿记载历史已经变成承载着巨大的责任感的职业,不但要记,还要记得准确,记得优美。

 

所以,中国人想要知道过去的事情很容易,因为记载是太丰富了,看到你不想看为止,看到你怕看为止。

 

我一直觉得,历史就是应该这样的,发生了,然后理所当然被记载下来,没有为什么,就应该是这样。怎么可能不记呢?你不记,我不记,他会记的;当事人不记,旁观的人会记得;历史书记的不清楚,还会有很多野史、笔记来佐证。

 

这样的概念,一直到我读印尼的历史书的时候才被打破。

 

印尼留下来的文字历史实在是太少了,即时留下来,很多是用婆罗门文字刻的石碑,我在国家博物馆里看到那些石碑,乍看上去就是块黑色的石头,仔细辨认才能发现上面确实刻着些梵文一样的符号,这些文字现在的专家能认出来、记下来,真是不容易。

 

可能很多石碑已经没有了,或者还没有被发现,或者已经残缺不全无法辨认了,所以从石碑上找历史是很困难。不过好在印尼离中国不远,所以可以沾中国人的光,在中国的史书里去找那些关于印尼的记载。我在书店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书,不多,但是总会有那么几本放在历史类的书架上,似乎印尼人也承认,印尼的很多历史是中国人顺手记下来的。

 

于是,靠着这些零星的记载,后来的学者开始整理印尼历史。没有像中国那样有确切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甚至从各种角度的评论,印尼的历史是零散的,不确定的。无论是中国人写的、印尼人写的,还是欧洲人、澳大利亚人写的印尼历史,里面充满了“可能”、“大概”、“也许”之类的词汇。我很讨厌读这些词,因为它让历史的可读性变得很差,让事件变得无趣,但是作为学者,这体现他们的严谨。

 

对于时间点之间的空白,没有资料去填补,只能空着。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那些资料永远都不会有,我们只能当做空白。再后来,我甚至怀疑,真的有那么一段历史,曾经发生过吗?

 

于是,我在北大图书馆里借到王任叔的《印尼古代史》,在第一章最后一页的页脚,有人用铅笔写了两句话:“印尼没有历史,这一群苏门答腊猴!”

 

我相信这人很严谨,因为他至少是在看完了第一章以后才写的这句话,而且我特别能理解这种心情。因为,我也经常告诉我的朋友或者同事,印尼是没有历史的,他们在古代就跟巴布亚人一样穿着树叶子捉迷藏玩,玩了好几千年。

 

……

 

我今天去国家博物馆,在瓷器厅里看到几个小玩意,用黏土捏成的小人、小动物,有一只猪,捏的特别好,跟忍者神龟里那个猪头一样。还有一个小人,非常小,大约只有三四厘米高,是个在跳舞的女子,连脖子上的项链都能看出来。看解说里说,这是麻惹巴歇王国时期的文物,那大概是在14世纪。我很感慨,那个时候的人居然能做出这么好看的东西,这需要多么高程度的心灵手巧啊,反正我在现在的条件也是做不出来的。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就在想象一个场景,几百年前的某个午后,一群爪哇农民,吃过了午饭,闲极无聊,聚在一起捏泥玩,有些人捏的特别好,就好像我们现在的艺术家一样,于是他们拿去送给村里的长老,长老拿去献给国王,国王很喜欢,天天拿着玩,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生了战争,国王跑了,王宫烧了,几百年以后,没有人知道当时国王是谁,王宫什么样子,在地里能挖到的就是这么几个泥捏的小玩意,然后我在博物馆里看到了这些东西。

 

突然间,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印尼的历史,它和我原先读的历史不一样,但是一样伟大,一样灿烂,一样让我肃然起敬。

2009.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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