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雅加达认识了C君。作为一家国字头驻外机构负责人的G君,见多识广,古道热肠。更可敬的是,他还喜欢舞文弄墨,让枯燥的驻外生活跃然纸上,细节描写更是妙笔生花,诙谐幽默,经常让人忍俊不禁。记得上次我的文章中引用了他的一段朋友圈,先发出来当个引子。
我喜欢剑走偏锋。
关注细节,当发现生活中无数情趣。
再次把视线投向印尼的厕所。
不说厕所的敞亮清洁,不说厕所的充裕手纸,也不说厕所的水管冲洗屁股多么惬意,反正,中国究其厕所窥全豹,离文明社会还是比较遥远的。
单说昨天碰到的那位奇特男子。
我在小便池前伫立,目光无神无助凝视前方,空洞,是唯一正确的形容词,身体内部却在暗暗使力,妄图抵挡岁月沧桑之前列腺衰老。
身边悄然移动过来一位印尼中年男人,还未站定,便哗哗地畅快着括约肌的无情释放,或许还伴有薛微呻吟,记忆略有恍惚。我却注意到他手中握着一张卫生纸,干燥地骄傲,疑惑着其用途,却也不敢转身细查,担心滋他一身。
事毕,他居然用卫生纸轻轻擦拭其剑锋,目光慈祥呦且爱恋,没有抖动和飞甩,尊严地锁上大门去扔纸,径直离开。
飒!
太洋气了! 我瞅着光洁锃亮没有污渍的大理石地面,想象着曾经熟悉的”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这样的警世恒言,眼前的小动作小技巧简直是文明的完美教科书。而这样的书籍,苟活四十多年才第一次研读,唏嘘不已。
由此,我想到以前在国内纺织界一个讲究的朋友,说他们世家的家教要求他即使作为男人,从小就需进入隔断,坐在座便器上小便。真是上等。
好东西接踵而至,足以颠覆认知。
今天去了一座写字楼,里面男厕的小便池上方装备独特,功能明显,安排如图所示,看来,我遇到的那位奇异男士,在印尼却有着丰富而广阔的土壤。
但愿对中国丑恶的厕所文化有所触动。
以下是本篇的正文:
经过C君的允许,就把他经常在朋友圈发的整理一下,形成一个“彼土彼民”系列,今天是关于阿联酋的第一篇。
阿联酋是我20多年前第一个常驻的国家,两年青春流淌在那里。
自然要先写印象最深的事件。
之前犹豫写常驻的国家,就是因为还有那么多朋友在联系,因友名讳,统称字母。
G,好友,江苏国企财务经理。X,前辈,天津国企总经理。
某日,我正与X喝茶,接到G急电,告其被警察逮捕,让我们去营救。
到了警察局才弄明白缘由。这家国企当时在阿就两人,G与总经理,租了一个三居室公寓,兼作办公室。总经理爱司如家,从国内接来了老婆女儿女婿,一起其乐融融地生活,忘却工作。G里里外外一把抓,却成为了外人,当时夫人正在短暂探亲,也只能在外借住朋友宿舍。心头自然一把火。当天,G去办公室兼总经理一家客厅工作,对总经理的不法所得持异议,因此争执起来,其女婿仗义出手与G有所推搡,G被四人包围略显惊慌,于是报警。警察来了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带走。
进了局子,总经理夫人突说自己肋骨疼,要求去医院检查。于是,警长留下了冲突的两年轻人,委派女警陪同夫人去检查,其余人等一律离开。
G是个典型苏州人士,文文弱弱,金丝眼镜小白脸,敢与对方推搡我都觉得是愤怒的出离。在我与X一再追问下,G怒发毒誓:我若碰了老太太,天诛地灭。有没有可能她来劝架被碰到了呢?回答依然坚定:绝对没有,我们就推了两下,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开骂时,两人已分开了。
我们心头的石头落地了,嘻嘻哈哈抽烟,商量一会儿去哪里吃饭,还和女婿尬聊了一会。
好长时间,包头女警独自回来了,告老太太已回家,却拿了张X光片子和病历给了大胡子警长。大胡子看完之后,面色凝重,即刻吩咐释放女婿,却拿出手铐和脚镣,直接给G上刑具。G大呼冤枉,想要挣扎,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一边劝说G按照警察要求,一边询问警察原因。大胡子简洁厉声回答:老太太一根肋骨骨折!
在我们哑然失语当中,G被关进了铁栅栏。
众位兄弟急忙聚首,唯一心愿:尽快营救出狱,矛盾由公司内部协调解决。
我再次找到大胡子,用古兰经美妙芳馨的语言询问如何才能解救,大胡子情绪倒也好,颇用敬语回答:今晚原告撤诉的话,他会考虑释放,否则,明天就移交检察院,届时真主上帝佛祖湿婆都没用啦。
迅速赶往事发地点,总经理闭门不见。几次三番致电未果,最后还是委托与其关系尚可的央企老总求情,得到铁血答复:等着上法庭吧。
一夜无眠。
翌日,陪G夫人去探监,两人隔栏执手相望,热泪涟涟。
我却脑洞奇异地观察起G的臀部形态和走路幅度,幻想那些纹身大家伙的黄牙与酸臭,正想真诚劝解他想开些,英雄与否无关括约肌的紧张程度。G及时严正地纠偏了我的传统思维,告:里面全是酒鬼,交通肇事,空头支票诈骗,只有我一个刑事犯。之前居然还关过一个中国同志,因为墙壁上赫然手书警句: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一个声音在呼唤,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要把这牢底坐穿。
伤情是关键。
大家研判形势时,华人音乐学校校长随口一句,好像依稀听说过总经理夫人肋骨曾有旧伤。众人登时语塞,同一个念头同时冉冉升起: 能不能以如此恶意揣摩同胞?能不能以如此随意判断阿联酋医生和警察的愚蠢?
我们立刻赶到医院,要求查阅总经理夫人的病例,一位洋葱味的三哥大夫轻蔑地用流利咖喱英语点头否决,你们没有资格。他说的对。
于是,我们只能上报使馆,请求营救。使馆外交语言回复得体:相信所在国的法律。无奈,G夫人只能报回国内。这下不好,在国内掀起波澜,这边公司内部正在讨论派遣紧急小组,那边省长已有重要批示:迅速解救。
使馆倍受压力,终于委派经商处L来处理此事。由于此事我方结识此君,其敦厚个性,洋溢正义,渊博学识,灵活行事,让我钦佩,从此结下终身深厚情谊。目前他在非洲担任参赞,祝一切安好。
外交官出马,一切顺利。洋葱对L毕恭毕敬,展开了全是伽玛贝塔的天书般病例,我却一眼戳中那几个我唯一认得出来的文字:陈旧性损伤!
我一把攥住洋葱,恶狠质问:这是旧伤,你怎么不跟警察说清楚?
洋葱依然傲娇:警察只问是否有伤,没问时间哈。
我…..
还是外交官持重,拦下了快捏出水的洋葱,复印了病例,闪。
此时,相信亏心的总经理一家也是度日如年,即使蝼蚁,尚需挣扎。
我如此叵测地恶毒人心,是因为,外面世界假消息满天飞。
不久,我就接到使馆二把手电话,质问我为什么在外面散播他站在我们一边的fake news,我毫不犹豫怼了回去:从来没有,不要上当。二把手谆谆教导:做好你自己的工作,要相信组织,相信使馆。
当我们把病例交给大胡子警长时,他正在洋气地喝加灰,可能还是卡脖子切奴的,免费奶加多了,糊白了美髥,湿粘了绛唇,以至语焉不详,我却仔细捕捉到了要点,完了,案卷移交给检查官了,进入司法程序了,警察TMD不管了。
根据经验,这样的案子,得审个一年半载。在此期间,G将被关进沙漠里的监狱,每天在50度的烈日下辛勤苦力。而且,被判有罪的概率很大。
我们再三联系L,他似有苦衷,犹豫告,总经理向他领导投诉偏袒和不公,领导已让他停止调解了,并劝慰我们放心,要相信法律。
我电话里一再告知,这不是小部分朋友的担忧,让他无论如何到我办公室来看看,一分钟即可。
L如约而至,从他一进门的眼神,我就明白,责任心会让他继续工作的,因为他看到了满屋子的热心民众,几乎囊括了当时在阿所有的中资企业老总和华人侨领。民心可见一斑。在接下有各大中资企业老总签名的请愿书后,L随即表示,一定代表使馆尽全力营救,哪怕被领导追责。
机灵的我被委派先去检察院探路,我穷尽所有智慧,跟各位轻薄黑纱大眼忽闪不知面目的美女搭讪,终于查到了那个决定的房间。
推门而入,看见办公桌里面坐着位严肃白袍子,对面坐着位啜泣的黑袍子,白袍子用浑厚低沉的阿拉伯嗓音说:哎,宰娃急,开,阻嫁急。我擦,押韵雅致,遇到湿人检察官了。白话翻译的意思就是,婚姻啊,瓜娃子像玻璃,破碎了就没得噻。看样子检查官古道热肠,对待婚姻也是劝合不劝离。那就好办。我鼓足干劲,搜肠刮肚,也是之乎者也礼敬 : 贤君,且听我道来,昔有隋国人…..没想到检察官突然洋葱起来,冒然喝断,生硬回答:请回吧。
于是L出马,穿梭斡旋,检查官还是放言: 他不管证据,必须原告撤诉。
于是L不顾劳顿,奔赴总经理住处商谈。崩。
此时,江苏省紧急处理小组抵达,会同使馆联合施压,密室强光老虎凳,毒刺火钳辣椒水,三天三夜,终使总经理同意撤诉。
我们买好了鲜花,G夫人还拿出了昂贵的出客换洗衣服,我第一次耐心地替朋友细微熨烫平整衣服,直到最后看到精致隐藏的免熨标签,内心躁动且平静。
众人簇拥着去看守所,迎来的是一个胡子拉茬,满面惆怅的G,却在离开铁笼的瞬间,给了我们惊叹,只见他稳住身形,夸张回头,主席般挥手,豪爽地跟狱友道别,并蹦出几个刚学的阿语词汇宣布 :兄弟们,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G整整吃了一个星期的免费牢饭。
后记: 总经理回国退休,G继续常驻,不久辞职下海。
再后记:本文版权属于C君,之所以打上我的原创,是为了凑点份子钱和C君撮一顿再约稿,在此说明。